《小狗包弟》系列拓展阅读:永远的巴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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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课文拓读 |
《小狗包弟》系列拓展阅读——
1. 永远的巴金
文 / 王 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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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星空之夜,巴金走了。
如果设想一下近百年来最受欢迎和影响最大的一部长篇小说,我想应该是巴金的《家》。早在小时候,我的母亲与姨母就在议论鸣凤和觉慧,梅表姐和琴,觉新觉民高老太爷和老不死的冯乐山,且议且叹,如数家珍。
而等到我自己迷于阅读的时候,我宁愿读《灭亡》和《新生》,因为这两本书里写了革命,哪怕是幻想中的革命,写了牺牲,写了被压迫者的苦难和统治者的罪恶。我还记得《灭亡》的扉页上写的取自《圣经》上的一句话,说是一粒种子只是一粒种子,但是如果把它放到泥土里,它自身死了,却会结出千百万粒种子。这话使我十分震动,使我向往泥土,也向往并且震动于献身和牺牲的价值。
“文革”开始以后,我在伊犁,同院有一对工人夫妇,他们找了一本《家》偷偷阅读,读得津津有味,放低了声音告诉我他们阅读的感想。他们现在才知道《家》?这使我觉得他们未免少见多怪。到现在《家》仍然感染着征服着年轻的读者,这又使我赞叹感奋不已。然后我和妻把书拿过来,重新读一遍,仍然像读一本新书一样地心潮澎湃。
我也读过巴金写的与译的《春天里的秋天》《秋天里的春天》还有《寒夜》《憩园》等等,我深深感到了巴金的热烈的情思,哪怕这种情是用无望的寒冷色调来表现的。甚至在他晚年以后,他写什么都是那样的充沛、细密、水滴石穿,火灼心肺。巴金的书永远像火炬一样地燃烧,巴金的心永远为青春、为爱、为人民而淌血。
只是在“文革”以后我才有机会见到老人,他忧心忡忡,他言之谆谆,他反思历史,他保护青年,他永远寄希望于未来。他远远不像许多作家那样善于辞令,善于表演,善于抖机灵式地卖弄。作为一个作家他太老实,太朴实无华,对不起,我要说是太呆气啦。
他在关于《家》的文字中一次又一次地书写:“青春是美丽的。”所以他特别痛恨那些戕害青年、压迫人性、敌视文学艺术、维护封建道统的顽固派。他看到了太多的不应该不幸的人却遭到了不幸,他充满了感情的郁积。直到晚年,在建国五十周年的前夕,他与张光年同志一起泛舟杭州西湖的时候,他才表示,(由于国家的发展)“现在中国人能够直起点腰来了!”
我在一次又一次在交往中,还从来没有听他老人家讲过一句这种欣慰的话。他太苦了。我从前说过,当代中国至少有两个痛苦的作家,一个是巴金,一个是张承志。这也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吧。
巴金的作品其实一向直言不讳,拥护什么,同情什么,反对什么,都清晰强烈。一个爱国主义,一个人道主义,是他终身的信仰———这是他在迎接第五次作家代表大会的时候说的。他甚至于讲得有点极端,因为在另一个场合他曾经说自己不是文学家,他拿起笔来只是为了呼唤光明与驱逐黑暗。他喜欢在高尔基的作品中描写过的俄罗斯民间故事,有一个英雄叫丹柯,他为了率领人们走出黑暗的树林,他掏出了自己的心脏,作为火炬,照亮了夜路。所以他一辈子说是要把心交给读者,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是一个用心用自己的全部生命来写作,来做人的人。所以提起历史教训来他永远是念念于心,他太了解历史的代价了,他不希望看到历史的曲折重演。在他的倡议下,世界一流的现代文学馆终于建成了,这是“五四”以来的现代文学的丰碑,也永远是巴金老人的纪念馆。没有巴金就没有现代文学馆。他还想纪念与记住一些远为沉重的东西,那样的记忆已经凝固在他的晚年巨著《随想录》里,把记忆和反思镌刻在人们的心底了。
“我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但是我并不悲观,我把希望寄托在青年人身上……”在他年老以后,他一次又一次地这样说。他像老母鸡一样地用自己的翅膀庇护着年轻人。他与女儿李小林主编的《收获》本身就是勤于耕耘、勇于创新、尊重传统、推举新秀的园地。“要多写,要多写一点……”他一次又一次地对我说。在他还能行动的时候,每次我去看望他,他老人家总要边叮嘱边站立着……走出房门相送,而当我紧张劝阻的时候,他与女儿小林都解释说他也需要活动活动。我们握手,他的手常常冰凉,小林说他的习惯是体温维持较低,然而他的心永远火烫。他不怎么笑,有时候想说两句笑话,如说到张洁的一篇荒诞讽刺小说,但是他的神情仍然认真而且苦涩、无奈。有一次,我看他老态沉重了,便信口开河起来,我说作家之间的无穷内斗可以组织麻将大赛决定输赢,青年热血过度沸腾可以组织摇滚或秧歌大赛,优胜者可以免费环球旅行。他笑了。他用执著的四川口音重复我的话说:“呵?这就是你的救世良策?”他每一个字都吐得那样认真,使我惶恐觳觫无地。事后我愈想愈悔,便打电话给小林致歉并检讨自己的放肆,但是小林说那次见面是他老一些日子以来最高兴的一次。唉,他总是那样诚实、谦虚、质朴、无私。他永远踏踏实实地活在中国的土地上。他提倡讲真话提倡了一生,却遭到过诋毁,曰:“真话不等于真理”,倒像是假话更接近真理。现在,这种雄辩的嚼舌已经不怎么行时了,巴金的矗立是真诚的真实的与真挚的文学对于假大空伪文学的胜出。
想一想他,我们刚刚有一点懈怠轻狂,迅速变成了汗流浃背。
2. 君自千秋照,人谁百岁看
文 / 肖复兴(北京作家《人民文学》副主编)
巴金去世了,这消息的到来,并不让我吃惊。他活了101岁,应该是长寿,是喜丧。
巴金自己早就说过:“长寿是一种惩罚。”按照中国的古话是:寿多则辱,这个辱不是耻辱的辱,人为加给他身上的荣誉已经够多了,这辱说的就是痛苦。现在,巴金解脱了,祝愿他升入天堂,和妻子萧珊相会,再没有人打搅他。
我是没有资格对他的文学成就和他对中国文坛的影响说三道四的。作为读者,我喜爱他“蘸着自己的心血”写出来的作品,那里洋溢着善良、真诚、正直、朴素和广博的爱。我敬重他“揪出示众的首先是自己”的忏悔的勇气和品格,这是我们中国文人尤其缺乏的。他便和那些曲宦巧学、媚世苟合、争名于朝争利于市、乃至棍子棒子搅屎竿子之类的文人,拉开了瞠目结舌的距离。他自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一刻也不停止我的笔,它点燃火烧我自己,到了成为灰烬的时候,我的爱我的感情也不会在人间消失。”现在,他离开了我们,他证明了自己的话,无悔无愧,我们依然感受得到他的感情他的爱。
同为作家,我离巴金很远,虽然他是中国作协主席,我从未见过他,也从未听过他讲一次话。以前,他只是活在他的作品中,后来,他活在病床上。我认识他,只是从他的作品,还有他的言论,比如重要而影响至深的关于“说真话”和“建立文革博物馆”。
在这之后,可以说是“从此三篇收泪后,终身无复更吟诗。”他躺进上海的华东医院里,成为了中国文坛的一个符号和象征。他不再也不能说话,却起着任何一个文人都无法起到的作用,是真正的此时无声胜有声。晚年的巴金,让人感到他人格的力量,也让人感到文学的孱弱,有时显得那样的单薄无力,而只能够依仗着病榻上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依仗着格言式的语录,去链接文学,去超越文学,使得文学不再只是专业性的术语和小圈子里的谜语,而成为人们关注的社会话题。
巴金的时代,是中国文坛一个特殊的时代,是无人可以取代的时代。巴金的存在,熬得比他年龄小的人,出身未捷身先死。巴金的存在,让中国作家感到惭愧,因为迄今为止尚未能够有一个人能够当之无愧地赶上并顶替他的位置。君自千秋照,人谁百岁看?巴金的故去,是巴金时代的结束,不敢说中国文坛将是一个群龙无首的时代,却可以说将是一个怀念英雄的时代,怀念的是巴金自己曾经格外喜爱引证的“用手抓开自己的胸膛,拿出自己的心,高高地举在自己的头上”的丹柯式的英雄。
我想起坊间曾经流传的一句民谚:巴金不如铂金,冰心不如点心。在这样残酷的现实中,新一代人对文学和巴金的冷漠,是必然的,不必过多的责怪。值得责怪的是我们自己,巴金的话,我们真正理解了多少,又做到了多少。我知道,巴金的去世,会有许多纪念文章如我这单薄的文字一起先后出笼,甚至谬托知己,墨笔生花,洋洋洒洒。我猜想,巴金在九泉之下,会宽厚地微微一笑,看我们的表演,因为早在1988年他给自己家人的信中就极其清醒地说过:“真正了解我的人并不多。”